原创微小说：卡友雨夜记||孙博泰(河南)

卡友雨夜记

文/孙博泰

深夜，大雨滂沱，疾风呼啸，老林开着半挂走在回家的公路上。打落在挡风玻璃上的墨雨滴声像不怀好意的蛊惑声萦绕在老林耳畔:“睡吧，睡吧，你很累了。”老林真的累极了，这一周来，他平均每天仅仅只睡四五个小时，剧烈的疲乏感让他眼皮止不住地下垂，同时漆黑不见五指的道路视野也快将他的毅力耗光。

终于，一阵雨水随着寒风狠狠拍打挡风玻璃，老林好似真被蛊惑一般，一头趴倒在方向盘上，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，彻底昏睡过去。但很快，老林又不由自主地醒来，浑身湿漉漉的冷汗，直到确定方才无事发生，才缓缓松了口气，怒骂道:“公路真是个该死的孽障！”

黑压压的道路一眼望不到尽头，发自肺腑的疲乏感渐渐再次袭向老林。紧紧握着方向盘，老林既不愿停车休息耽误时间，也不愿半睡半醒地开着车，十分挣扎。忽然，有一辆轿车从后面超过，老林眯着眼，凭借轿车的远光灯从后视镜中看见自己盖的篷布很严实，拉的麸皮和次粉不会被淋湿，然后他心中不知为何卸了疲劳驾驶的负担，耷拉下头打起了盹儿。当人脆弱时，再牵强的事物，也会成为放弃的理由。老林就是这样，见篷布盖得严实，便错误地认为自己疲劳驾驶也没有问题。

时不时地睁开眼，再时不时地闭上去，老林半睡半醒地行驶了一段时间，无事发生。只是忽然间，一点一点的碎光隐隐映入他的眼角视野。老林起初没在意，以为是眼花了，甚至是打盹时做着的短暂梦境。但是，随着光芒愈发得强烈，愈发得逼近，老林一下子神志清醒，瞪大双眼，看见一辆电三轮车正蛮横地从他巍峨的半挂前驶过。快要撞住了！

距离太近太近，速度极快极快，来不及刹车，老林咬紧牙关，踩离合挂低档，拼命向左打死方向盘，可就算这样，根本也没有把握判断自己是否撞了人。茫茫墨雨中，半挂大车头斜身歪地急停住了，车内，老林全身筛糠般地抖擞，心脏疯狂地跳个不停，种种不安的念头闪过脑海，好一小会儿才缓过神，推开车门淋着雨走向车尾查看情况。途中，老林感觉时间如同身置冰窟中煎熬漫长，他不由得想起带自己领进卡友行业的老孙。老孙不比他大几岁，二人更像同命相怜的伙计，关系处得很好。老孙生前常以教师的口吻对他说，“开夜车累了，宁可找地方歇着，也别强撑着硬开。钱再稀罕，也没命稀罕，更何况咱们哪个人身后不背着家庭！”这段话，老林牢记心里。命可贵，家庭更是男人义不容辞的担当，就算老林过得不算幸福。而老孙家庭美满，但那次在四川绵阳的运途中，他出事了。

“你没去过绵阳，别干这趟货了。”老林曾经在电话里劝道。“人生地不熟，容易出事。”

“打住，打住，真晦气！”电话那头，老孙语气阴沉得很。可很快他又笑着说，“终于把儿子供上大学，苦日子算是熬出一半了。我是没去过绵阳，但架不住钱给得多呀。儿子上大学要钱，找谁借钱，找你呀？”

“这……”还打算建言的老林话噎住了。

“玩笑归玩笑，你千万别膈应住。对了，”电话那头老孙有些犹豫，随后像是下定某种决心，“我打算也把儿子捎上。”

“你疯了！”

“哪有！不是我提的要求，儿子自己主动说的。儿子说从没和我出过车，太不像话。而且，儿子从没出过省，我也想带他到外面逛逛，见见世面。”

知道老孙是下定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的脾气，老林便不再废话，“那你注意安全，等你回来吃升学宴呢。还有你儿子真懂事，出车那么苦 他也不嫌累。”

但老林永远不会等到升学宴了。在砀山，一处高坡，老孙不熟地形，追尾前车，父子双亡。

从惋惜麻木的痛苦中缓过神，老林颤颤巍巍地来到车尾。悄悄地探出头，很幸运，半挂大车没撞到电三轮车，可没等老林悬着的心放下多久，那不知为何也停在路边的电三轮车的车门被一脚粗暴地踹开，从里面出来一位打着伞却仍尤显得气势汹汹的老头。

“大爷，你没事吧？”老林不是当地人，不善方言，不得用蹩脚的普通话交流。

“你怎么开的大车，没看见人呀？”打伞老头边说边指向电三轮车，电三轮的电灯撞到路边花池，毁得不能再毁。

“老拧筋，话这么说就不对了！”老林有些恼怒，方才经过的地方是处十字路口，老林再瞌睡，也不会马虎得闯红灯，分明是眼前老头硬闯红灯，不知死活。“你再怎么也得遵守交通规则，自己做得对吗？”

“我为什么要遵守，我老人你壮年，咋不知道让着我点！”老人啧啧舌头，吹胡子瞪眼，貌似受了天大的委屈。因为下雨的缘故，雨嘈杂声进一步加剧了老头的戾气，他更脖子说:“话又说回来，你瞧见我闯红灯了，瞧见了吗？”

好一个为老不尊倚老卖老！老林嘴唇哆嗦，刚要反驳几句，只见电三轮车里又出来一个魁梧大汉。魁梧大汉看起来比那老头还凶，他来到老头身旁并替老头支起伞，除了开始的嚷一声爹能让人听明白个意思，魁梧大汉后面的话全操起了方言和老头交流。那对父子就这么把老林晾在了雨里。

老林见那对父子的脸色愈发得差，又见雨地上破碎的灯光碎片，心中顿有不详的预感，便转身要走。

“往哪走！”魁梧大汉切回普通话吆喝着，并一胳膊把老林拦住。“事情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算了！”

“怎么不明不白了！”老林喘口气，挑破话端:“撞毁了车灯，是你们闯红灯活该的！”

“你不开那么快，能让我爹慌了神撞到路边花池上，这事总之不能就这么算了！”

老头更是在旁边附和道:“我没闯红灯！”却也没说一句老林闯红灯。

换作年轻气盛的卡友，遇到这种情况，如果不是忍闷气的报警，那便是冲动的以暴制暴了。对老林来说，十几年的卡友生涯，无数次的委屈和无奈，让他深刻地明白出门在外——“平安是福，吃亏是福。”这对刁蛮的父子，无非是想讹钱。老林惨然一笑:“车灯不能白毁，你们说赔多少钱？”

“啊……”魁梧大汉被老林态度的一百八十度反转弄得不知所措，随后眼珠子一转:“三百，一口价！”

“别为难人家！一百块，大事化小，小事化了吧。”此时的老人霎时间化作和蔼的长辈，语重心长道。

“中。”

茫茫墨雨中，老林驼着腰，盯着远去的电三轮车模糊轮廓， 情不自禁地凄然地摇着头苦笑……

（本文系水缘微小说（ID：sy_wxs）原创首发，作者：孙博泰）

作者简介:孙博泰，河南人，业余喜欢写作和跑步。